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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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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意

他來了興致:“因為我?說說, 因為我什麽?”

“你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你的態度不用我多說你也清楚,這次無非是同樣的情況,他想帶我離島。”阮妤搖搖頭, “他可能以為還能出去吧, 在得知我說不能出島時情緒起伏很大,不讚同我們的聲音也很大。”

裴霽不動聲色隱下心中一直存疑的點,謝啟明回來後確實有告訴他,阮妤和沈確吵架,兩人吵架的聲音還不小,他還在想這件事她會不會說, 現下可以放心了。他要的是在他面前不能有任何謊言,哪怕只是吵架這樣的細碎事。

既然願意和他表明,他總得有所表示,食指輕掃眉尾,不滿意道:“你哥怎麽總想拆散我們?”

“他這人比較信初印象, 不過初次見面後他對你的評價確實一針見血,”阮妤略微傾脖, “不是好人。”

能得到這樣的評價,裴霽滿不在乎地哂笑:“什麽是好人?吃國餉拿私銀,這樣的人算好人嗎?世界之大,什麽人都有,唯有好人是稀缺物,我讓他們有工作, 供他們生活, 不再游手好閑, 我是不是好人?”

裴霽欣賞她啞口無言時平靜卻又不平靜的面容,知道她心中怕是有千百句可以反駁的話, 奈何在他剛才一番言論中,無論她怎麽說意義都不大。

“我也不是好人,”她一反常態,更出乎他意料地回覆,“誰欺負我算計我,他最好睜著眼,否則我會像樹林中潛伏的蛇,看準時機露出蛇牙,一擊斃命。”

談話隨著她這句戛然而止,屋內驟然變得安靜,除了彼此微微的喘息聲,還有一種隱形的聲音,叫做對峙。

敲門聲猝然響起,將屋內怪異的氣氛暫時打斷。得到裴霽同意,外面的人輕輕推開門,人未進,像是一株挪不開的白楊□□地杵在門前,“鬼牙,三大家臨時會議,由鬼瞭負責。”

這個點突然把人叫去開會,大概率不是好事。裴霽眉心微動:“什麽時候?”

“半小時後,在鬼瞭住處開。”

“嗯,你先出去。”

門重新合上,裴霽望向她,而她恰巧也看向自己,他眉梢無奈挑了下,“你先回去休息。”

“是為了鴻雁父親的事對嗎?”阮妤打了明牌,“你有沒有想過能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動手,除去邱立遠與人有過節,誰還會冒著被你們弄死的危險去他家中動手?可見動手的人底氣很足,或者我換個說法,他有敢動手的資本。”

裴霽原本只當她小打小鬧地推測幾句,眼下,越聽她說越能發現自己或許低估了她的聰慧,“你想說有人支持他這麽做?”

“眼下答案很明顯了不是嗎?”阮妤微微一笑,“不過他為什麽執著於殺了邱立遠,動機是什麽我不清楚,你應該知道。”

她向來是不多說話的人,今日破天荒說了這麽多,裴霽略感意外,距離會議還有一段時間,他將手機從桌上拿過來,無聊地把玩,不忘問話:“別人的目的暫且不論,你呢,說了這麽多到底想說什麽?”

阮妤定了定心神:“我不想你出事,如果你出事意味著我的命或許也在倒計時。”

他略略擡眉:“僅此而已?”

阮妤低頭避開他毫不掩飾的期待眼神,貝齒輕咬唇瓣,“有些話就不要問得那麽清楚了。”

對她的答案很滿意,裴霽慢慢走到她面前,狀似無意提起:“所以關心到要問別人島上的情況,想知道我的對手是誰?”

相較於之前裴霽說話時句句試探和防備,此刻,阮妤清楚地感受到他在慢慢試著放心她,不再有那麽大的懷疑,否則剛才的話絕不可能問得如此直接。

回來時她問了那個男人有關島上的一些情況,顯然那個男人要麽主動告知賣個乖,要麽裴霽自己問他,他不可能騙裴霽,照實了說。

不論是哪種方式,阮妤都需要對此給出一個完美的說法,她輕嘆一聲:“聽你手下描述,我才知道島上並非你一家獨大,還有另外兩家,三大家在一起共事,想必比外面職場勾心鬥角好不到哪兒去。”

裴霽斂了笑意,對她所說不置可否:“那憑你聰明的腦袋猜一猜邱立遠的死會不會和他們有關?”

“我不猜。”她拒絕得很直接,“我和他們沒有接觸過,甚至連面都沒見到,只知其名未見其人,相當於從別人口中了解另一人,這樣的了解太過片面。”

裴霽莫名想到她現在對自己態度的轉變,是打算真正了解他嗎?

阮妤趁著話題已經打開,便建議道:“如果我見了他們,興許就有答案了。”

“見他們?”裴霽從情情愛愛的思考中退出,恢覆平日裏的冷靜,“你想參加會議?”

“不對你造成影響的話,”阮妤大大方方應下,“也許我能在裏面起到一定作用也未可知。”

會議內容無非是圍繞邱立遠的事展開唇舌之爭,要麽他們鬼瞭家族讓步,要麽是他們讓步,與其說是開會大家聚在一起商討,倒不如說是趁機敲一筆。

裴霽沒有立刻答應:“阮妤,進了這場會議,這輩子你都別t想離島了,你會被人認定是我的人,不再是現在被人強迫帶上島的無辜人員。”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既然站在你這根看似穩固實則輕輕一碰就搖晃的繩上,逃是逃不掉的。”

“聽你的意思,好像我沒幾天活頭了?”

你的確沒幾天活頭了,當然這是她腹誹之言,表面上總要把樣子做足,“如果你和你的父親真的像外界看到的那樣,掌握生殺大權,島上所有的人都聽命於你們,我想邱立遠也不會死。”

極具嘲諷的一番話刺痛了裴霽一直以來對豐明康和白漢梁的不得不忍的怨,以他懲治的手段必然是要將他們兩大家徹底鏟除,但他父親卻始終不動手,造成近幾年來這兩人胃口越來越大,已有壓不住的趨勢。

不管阮妤為了什麽目的,誠如她方才所說,在這座島上如果他出事,她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以目前情形來看,他們確實是在同一條船上。

“好,我帶你去。”

-

會議在鬼瞭辦公處舉辦,相較於裴霽住處與辦公同在一棟樓,鬼瞭將工作和生活劃分得很清楚。牌匾上蒼勁有力的毛筆字寫著“靜思”二字,便是鬼瞭辦公樓的名字。

裴霽住處離靜思樓步行約莫要十分鐘,這個距離他沒打算開車過去,恰巧和前來開會的豐明康打了個照面。

改裝過的越野車囂張地停在他們面前,本該停在該停的地方,偏要攔在人前,輪胎掃起細沙,打在他們鞋尖處。

司機下來開門,一位穿著隨意,像是來度假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戴著墨鏡,嘴裏還叼著根牙簽。

“呦,賢侄怎麽不進去?”

礙於裴作權的緣故,裴霽不鹹不淡地叫了聲明叔。

阮妤猜到了來人是誰,也對,敢在鬼瞭門前放肆的人,怎麽著也不可能是小嘍啰。

“你爸給我打電話叫我來開會,到底為什麽事?”豐明康順手掏出褲兜裏的手機,“我當時圖清靜手機設置了靜音,沒接到你爸電話。”

裴霽瞥了眼他手機,淡淡道:“沒事,我們都習慣明叔打電話十次有八次不接。”

豐明康咧嘴笑:“阿霽啊,你這可就錯怪我了,你明叔每天在外面攬生意,可沒你和你父親在島上清閑,那可真是實打實的槍林彈雨,你小子說這話可真有意思。”

裴霽眼眸微瞇,阮妤擡眸看了眼他,緊繃的下顎線是發怒的前兆。她適時挽住他臂彎:“開會的時間快到了。”

裴霽偏頭看她,從她淡笑的眸色中品出一絲勸慰的意思,接下來還有別的事要做,確實沒必要和豐明康逞口舌之快。

“明叔,請吧。”

豐明康將眼前的漂亮女人仔仔細細打量一番,“阿霽,又換女人了?”

裴霽剛要解釋,阮妤替他開了口:“不是,我負責處理鬼牙工作上的事,比如經濟往來和簽署的合同。”

豐明康神色微異,狐疑地重新打量她,看不出在說謊,手上還拿著文件夾,看樣子是像那麽回事。他半開玩笑道:“搞了半天外面傳的風言風語都是扯淡,我還以為阿霽你真從島外綁來一個女人,合著是你請來的幫手,果然啊——”

豐明康話音戛止,有意靠近阮妤,傾身嗅了嗅:“島外的人氣味都不一樣,阿霽給你開了多少的工資,我出雙倍,不為別的就想做事的時候一擡頭就能瞧見美女,你說到時候我做事能力是不是強很多?”

阮妤用力摁住裴霽臂彎,對著面前令人作嘔的臉露出淺淺笑意,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個遍,“人分兩種,要麽能力強,要麽身體強,我看你眼下烏青,連眼角都泛著暗色,平時生活還是註意點別縱欲過度。”

周圍還有人在,此言一出,原本沈默看熱鬧的眾人頭低得更甚,落在豐明康眼中沒別的意思,就是在嘲笑他,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居然敢當面譏諷。

阮妤趕在他發火前三指扣上他左臂脈搏,又在他想收手前,給出診斷:“你最近要註意飲食搭配,腸胃不太好,時間久了也會影響——”她當著眾人面,低聲提醒,“那方面。”

豐明康徹底傻眼,目送她和裴霽跨過門檻進了院裏,他反應過來,對身旁司機說:“她怎麽知道我肚子不舒服?”

同一時刻,裴霽第三次看向她後,終於問出了疑惑:“你會中醫?”

“不會。”

“那你怎麽知道他不舒服?還是腸胃方面。”

說到這兒阮妤沒忍住笑了一下:“司機把藥就放在中控臺,你和他說話的時候我無意看見的。”

下了臺階,裴霽順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摟進懷中,低頭看她時嘴角噙著笑意:“把你綁上島或許是我做得最對的決定。”

在辦公室有過一次親密舉動後,阮妤不太想和他距離太近,他這人喜怒無常,真要做什麽躲閃不及,右手略微用力,掰開了他攬腰的手。

裴霽不悅看她,耳邊已響起她解釋的話語:“這兒不是你的地盤,還是註意點吧。”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不輕不重的敲擊聲。他們一同望去,廊檐下,裴作權手拄拐杖,拐杖落在地板上,“咚咚”聲響好似人的心跳。

除他之外,阮妤看到了沈確,長身而立,站在裴作權身後,儼然成了鬼瞭的心腹。

“阿霽,穩重點。”裴作權視線微動,看到阮妤的瞬間,濃眉輕攢,“一會兒人都到了,先進會議室。”

從他們見到面的那一刻,沈確已知道她受了傷,攬在她腰上的手仿佛宣示主權,偏偏他既不能過去關心又不能讓裴霽滾得遠遠地,冷著臉站在裴作權身後,看他們並肩而立卻無能為力。恨自己不能上前,更恨自己處於被動。

會議室在一樓,橢圓桌占據了室內大半面積,以窗為主座,只有一把椅子,其餘左右兩側各排三把椅子。

裴作權身為三大家老大,理應是主座,裴霽則在他右手旁第一個位置。

阮妤正猶豫去哪兒坐,裴霽先行替她拉開了座椅,意思很明顯。她悄悄看了眼沈確,他得了裴作權首肯坐在左手邊的位置。

剛坐下,他的目光轉了過來,和她視線相撞,半空中無聲的眼神交流,阮妤頗為心虛,低頭和裴霽說了聲謝謝,坐在他身旁。

今日在樹林該說的話都說差不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彼此都清楚,沈確原本心裏不大痛快,可想到她在樹林處不加掩飾地表白,自我安慰一番,就是演戲,沒真情實感。

人未到聲兒先到,說的就是豐明康。他大剌剌進來,挺著微胖的肚腩笑容滿面:“大哥,今天怎麽著咱兄弟倆都得喝一壺,慶祝你從中州成功脫身,以後咱們的生意不用再提心吊膽了,哈哈!”

裴作權嚴肅的臉終於緩了下來,“話雖如此,國外的生意也馬虎不得,平日都由你照看的多,這段時間你費點心,我已經讓阿霽盡快熟悉國外業務,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幫襯一二。”

豐明康滿面笑容凝在臉上,談到生意和幫襯,方才還能做做戲,這會兒是真涉及自身利益不能慫,得挑明了說:“大哥,國外的生意一直以來都是我這邊負責,阿霽才回來沒多久,你讓他歇歇,慢慢來不著急。”

“明叔,咱們做的生意可不能歇,一旦歇了,那可就是歇菜了。”裴霽揚眉輕笑,“你說是不是?”

“我瞧著再過一段時間阿霽都能獨當一面了,咱們這兒以後拍板定案就是他了。”

阮妤回頭去找發聲源,本就未關的門此刻站著一位穿著考究的男人,梳著油光鋥亮的背頭,身形高挑,偏偏身上的氣質不像是這兒會出現的人,那雙眼明明含笑卻冷得很,仿佛在場所有人無一人值得他多看一眼。

裴作權難得露出笑臉,甚至是玩笑的口吻同人說話:“老三,你一天天別光顧著泡在美人堆裏,改明兒累死在床上多晦氣。”

白漢梁擡臂聞了聞衣袖,“大哥鼻子可真靈,特意換了身衣服都能聞見。”

“島上那些騷狐貍多遠都能聞見味。”豐明康手指身旁位置,“老三,來我這兒坐。”

白漢梁極有意思地往豐明康指的位置走,臨到跟前又轉了性,“二哥,你身上的藥味怕是島上人都能聞見,我聞不慣藥味。”

“你小子跟個娘兒們似的矯情。”豐明康眼瞧著他去了對面,滿嘴跑火車,“你小子是t只往美女身邊坐吧,扯東扯西!”

白漢梁對他的戲謔撇嘴回應,拉動椅子坐下,慵懶靠著椅背,接過手下遞來的茶,餘光瞥見身旁的人桌前、手上,盡空空,紳士地將自己杯盞放在她面前,“茶香清淡,你們女人應該喜歡喝。”

阮妤看著近在眼前的杯盞,再細想白漢梁那句話,她揭開杯盞上的陶瓷蓋,湊近了細聞一番,淡淡道:“它的確比女人香清淡。”

裴霽知道她眼尖嘴利從不吃虧,但在這種場合下她依然敢說敢做,某些時刻他確實有點佩服她,就像此刻,她好像很單純地在說一件事實,其中隱晦的含義聰明人聽得懂,而在場之人中或許也就豐明康兩眼瞪圓品不出一絲不同。

白漢梁倒是難得碰上小辣椒,或許是島上的女人太過逆來順受,他反倒對身旁直言不諱的女人有那麽點興趣,無關情愛單純想要逗趣,就像家養了一只活潑的貓,閑暇之餘,他願意取來逗貓棒撩撥她兩下。

“什麽女人香?”白漢梁幹脆裝傻,“哦,這兒就你一個女人。”

言辭的羞辱或嘲弄,已激不起阮妤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她望向對面同樣沈默卻板著臉恨不能過來弄死白漢梁的沈確,有他在,她永遠有底氣面對所有事。

“女人香是中州特色老茶,若想嘗嘗,我記得鬼牙的書房是有這款茶葉的,”阮妤扭頭看向裴霽,“雖說昂貴,於你應該算不上什麽,拿出來點請客,也好叫愛品茶的人嘗嘗。”

白漢梁原本打算逗趣的心思減半,果真是招惹不得的辣椒,含沙射影,陰陽怪氣倒是和裴霽那小子挺像。

小打小鬧裴作權是看不上眼的,何況本身對阮妤存有不好的印象,聽她譏諷的話,自然是向著自己人,拐杖用力戳向地毯,沈悶的響聲引來眾人視線相隨。

“叫你們來是開會,無關人員暫且出去。”裴作權朝斜後方遞了個眼神。

阿卓了然,朝阮妤所在的方向走去:“阮小姐,還請你暫避。”

阮妤看向裴霽,側臉平靜,看起來不打算出言阻止,他這是變著法地考驗她有沒有能力做到方才在書房同他說的那些話,要是連被人請出去都無力解決,餘下的事自然也不會有多大能力能勝任。

“我要留下參加會議,”阮妤頂著裴作權厭惡的眼眸,擲地有聲重覆剛才的話,“我剛替鬼牙擋下被人暗殺的危險,我覺得自己有資格坐在這兒,何況我也想知道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最後四個字她語速放慢許多,視線從在座所有人身上一一掠過,不似常年打打殺殺之人的肅殺氣,平淡地掃過所有人,看起來不足以叫人忌憚,但偏偏這樣的眼神最能激發心虛之人。心中有鬼的人,對方越是平靜越說明手握有力證據。

她的一言一行沈確清楚,他已在她說完那句話後便仔細留意室內所有人,平靜無波下的暗潮湧流,她一句話做到了。

豐明康冷笑一聲,笑聲很大,對她的話極盡諷刺:“可笑,這座島上還有人敢暗殺阿霽?誰不知道他身份,那人吃了豹子膽了?”

阮妤不慌不忙解釋:“我雖初來乍到,但這幾天也了解一二,在這裏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概率可不比島外低,給足利益當然有人願意單槍匹馬搏一把,譬如承諾給一筆錢或將他安全送出島,這樣的買賣有的是人做。”

裴作權沒作聲,老謀深算的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輕易張口,坐收漁翁之利,合適的時機說總結性的話,這才是當家的該做的事,咋咋呼呼只會讓手底下人懷疑上頭人領導力。

白漢梁是個人精,表面看起來不著調,像是泡在女人堆裏的老手,實則他和裴作權是一路性子的人,若非需要絕不會開一個口。

豐明康則不然,阮妤說的話就好像拿手指著他的鼻子公然挑釁,他這人受不得鳥氣,當即便怒了:“你這話什麽意思?給兇手一筆錢又承諾讓他離島,這座島上除了我們三大家當家的有這個權利,誰還能做到?你分明就是想把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

白漢梁輕咳一聲:“二哥,人家只是正常懷疑。”

“屁!”豐明康幹脆不裝了,猛地拍桌,“來之前我就懷疑好好地開什麽會,合著是懷疑咱們和這事有關是吧?我說老大,你這麽做有點不厚道吧?哥幾個兒一直以來都聽你安排,大家在一起做生意多少年了,誰沒事針對阿霽做什麽?搬石頭砸自己腳?!”

他的一句話讓阮妤驀地清醒過來,起初她以為這是利成宇為了栽贓嫁禍給沈確,想以此事先解決沈確,再看那個小男孩暗殺裴霽事件,承認受二把手指使才來做這件事,這些事情串聯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和老二有關,可目標又太過明顯,利成宇顯然是想把老二架在火上烤,為什麽呢?

“阿霽被人暗殺這件事還需要細細查問,我自然是不會懷疑你的人品,偶爾是莽撞了點倒也不至於背後使陰招。”裴作權擡擡手示意他坐下說話,“今天叫你們來是為了別的事,負責咱們島上進出路線的邱立遠在家中遭人暗害,當場斃命,我找人驗過,死因是脖子上的刀傷,身上沒有打鬥或其他傷口,初步猜測是熟人所做,老邱毫無防備才導致被殺。”

“什麽?!”豐明康徹底慌了,椅子還沒坐熱又猛地站起來,右手緊握成拳用力砸了下桌子,“他娘的!這是想把我們困死在島上是吧!”

白漢梁終於開了尊口:“大哥,當初我提議過進出島上的路線不能只交給邱立遠,萬一出點意外,對我們來說是很大的折損。”

“路線圖的事不勞二位叔叔關心了,我們有辦法應對進出島的事。”裴霽和裴作權對視一眼,眼神的交流不過兩三秒,卻清楚對方想表達的意思,“身為三大家之首自然有能力應對所有突發狀況。”

豐明康呦了一聲,短促的聲音充滿著不屑:“阿霽,不是我說你,你小子做事情就是太狂,總以為自己有點能力不會出差錯,咱們幹的可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稍有不慎全軍覆沒也不是沒可能,何況今日叫我們來就為了聽你們說這件事?”

裴作權擡手制止裴霽,粗重的聲音徐徐道來:“阿康,我知道你著急,做任何事急不來,島上出了這樣的事顯然是有人故意折騰出來,要我們內部發生動亂,你怎麽還不明白?”

“我……”豐明康心裏有別的主意,就著這話順嘴提了件事,“對外生意由我負責,最近剛簽了筆大單,我進出島次數多,邱立遠一死,我找誰領路?”

白漢梁將茶蓋拿起又放下,陶瓷碰撞的“叮叮”聲吵得人頭疼。

“我說老三你有事沒事帶你那破杯子到處跑,它是你媳婦還是你娘啊?趕緊停了,吵得老子頭疼!”豐明康煞有其事地摸了摸頭,像是真被吵到了。

“二哥,你是想最近這段時間就在外面負責生意吧?”白漢梁停了手裏的活,“今天願意過來是為了探探口風吧?”

豐明康的小心思被戳得一點不剩,他惱了,狠狠剜白漢梁一眼,對裴作權多少有點忌憚,小心翼翼瞄主座人一眼,神色上看不出喜怒。他便沒再發言,坐在那兒比任何時候都乖覺。

“進出島的事你們放心就是,”裴作權接過阿卓用布包好的東西,輕松地扔到會議桌上,剛好在桌子中央位置,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布料滑動,裏面的東西也露出真面目,一柄擦拭幹凈,無光照耀下仍泛著銀光的刀出現在眾人面前。

裴作權給裴霽遞去眼神,他聰明地接過了話語權,雙手輕拍桌面,開始此次會議的重頭戲:“這是前來暗殺我的那把刀,兩位叔叔要不要看看出自你們誰家?”

豐明康性子急,最先起身把刀拿過來,摸到了刀柄上的刻紋,和剛才無所謂的姿態判若兩人。

裴霽低眉輕笑:“明叔,看來不用我多說這刀你也知道是誰家的了。”

“刀確實是我虎滕的刻紋,但我可沒安排人暗害你,你想憑這把刀把事推到我頭上,我告訴你這不能夠!”豐明康一把將刀扔回桌上,砸下的聲響震得人心顫。

裴霽拍拍手,候在外面的人將動刀的男孩押了進來,當著眾人面踢了他的膝窩,人直接跪在他們面前。

豐明康看清人臉後,緊鎖的眉頭徹底舒展不開了,語氣很t沖地質問:“誰他娘的帶你來的!”

男孩看向他,怨念極深的模樣:“你管我!”

兩人眼看著要在此處大動幹戈,阮妤看準時機開口:“我問過這個男孩,他說受你指使才來暗殺鬼牙,不過這世上究竟是有多蠢笨的人派個孩子過來做事,被抓到後又告知雇主是誰,顯然,這件事是沖著明叔你來的。”

豐明康沒說話,那雙怒氣沖沖的眼落在她身上,倒是沒了先前看不上的嘚瑟,“你審問過了?”

“我可沒權利審問,只是正常問問,”阮妤靠著椅背朝對面等著她把話說完的三人笑笑,“明叔,他說是你的兒子。”

豐明康臉色微變,極不自然地咳兩聲:“我兒子就一個,不是他,少攀親戚認爹。”

男孩得到他當場否認的話後,想起阮妤告訴他,即使當面對峙,他得到的答案依舊是否認,要想為自己母親報仇,就必須在下一秒咬死和他的關系,才有機會扳倒他。

“我就是你兒子,豐明康你就是敢作不敢認的孬種!”男孩聲嘶力竭,臟話,控訴的話,以及自己母親與豐明康相識的過程全部和盤托出。

會議室內死一般沈寂。各人各異,對此事的看法或態度都藏於皮囊之下,不會輕易表示出來。

豐明康霍然起身,腳步直奔男孩而來,到面前後,寬闊的手掌穩準落在男孩臉上,巴掌聲不輸他剛才砸刀的動靜。

血液順著男孩嘴角慢慢流淌,他忍著近乎耳鳴的痛苦,努力擡起頭惡狠狠瞪著豐明康:“我去你媽的!”

身為島上二把手,身邊多的是奉承之人,敢指著鼻子罵他,還是當著裴作權等人的面,他恨不能提刀殺人,眼睛發紅,各種喊話,讓手下給他遞槍來,他要當場崩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明叔,你打死他就徹底證明不了與此事無關了。”

“老子他媽沒做的事,怕個毛?!”

阮妤緩緩起身,從會議桌前慢慢走到他們身旁,一字一句盡是道理:“他可以誣陷你同樣也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你當然可以在這裏意氣用事解決他,但有沒有想過——”

她一點一點靠近他,在他身旁用極低的聲量提醒:“背後黑手若不抓住,他會利用你身邊所有可以利用的人讓你徹底翻不了身,明叔,好好想想究竟誰會這樣陷害你。”

豐明康健碩的虎軀竟感到一絲涼意,側眸瞥她,她倒是極正常,仿佛剛才那番話不是從她口中所說。

他又不傻,眼下這個節骨眼最好的辦法就是得把自己內部清整,至於這小子回頭再議,“大哥,這刀上的刻紋確實是我虎滕的,但我不至於對大侄子動手,這事我肯定調查清楚。”

豐明康離開時用力踹開面前擋路的男孩,從會議室寒著一張老臉出去,看那架勢倒真像是被冤枉的,急著回去調查給自己證明清白。

阮妤扶起地上的男孩,用衣袖擦幹他嘴角的血跡,溫柔笑笑:“做得很好。”

裴作權當即下令:“沈確,既然這事和阿康有關,你正好過去盯著點,至於該怎麽說,我想你應該有能力讓他對你不產生懷疑。”

看了這麽久的戲,特意叫他過來總不能是真看戲,這才是真正的“戲”,而好戲即將正式上演。

他欣然接受裴作權為他安排的任務,椅子拖拽的動靜預示他即將成為裴作權的棋子,替他的兒子裴霽掃平一切障礙,與其說他是去盯豐明康如何查明始末,倒不如說是讓他成為眼線,在必要時候替他解決豐明康。

從默然接受這項任務到起身離開,沈確自始至終沒有表達出一絲不滿,臨走前更沒有和阮妤進行眼神交流,他們之間從進入會議室起,已經在戲中。

會議室的門慢慢合上,裴霽坐在椅子上許久不發一言,但那明顯的冷臉,足以看出他在生氣。

裴作權淡淡瞥他一眼,長者風範的教導:“身為領導者除了會審時度勢,還要會用人,私人恩怨常掛於心,就是把軟肋亮給對手看,無情無欲方能成事,從小教導你的道理,這幾天你怕是通通拋在腦後了。”

裴霽確實不知道今天的會議沈確會參與,參與也就算了,看他爸的意思是打算重用這位身份存疑,且很有可能是警方臥底的人,把這樣的人放在身邊和定時炸彈有什麽區別。

他猛一起身,椅子撞倒在地,沒去看裴作權,說了句風涼話:“什麽人都敢用,遲早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也有識人不清的那天。”裴霽不想繼續待下去,說完這話闊步離開了會議室。

好好的一場會議,現只剩三人。

白漢梁沒心情喝茶了,慵慵懶懶地嘆了聲氣:“大哥,你安排這人去盯著二哥,他又不傻,你這不是送人頭過去?”

裴作權看了眼阮妤,神色平靜,挑不出錯處來的冷靜,“阮小姐對這位哥哥似乎並不怎麽關心?”

被點名,阮妤微微轉臉,唇角彎出一抹弧度:“我們兄妹倆在這座島上有決定生死的權利嗎?何況我相信我哥可以圓滿完成任務。”

白漢梁從進來會議室就開始觀察,兄妹倆不是莽撞性子的人,雖說那位哥哥坐在那兒不發表任何看法,但這樣的人往往極具城府。

“行了老三,今天這會議就開到這兒,島上安全問題你得費點心。”

“放心吧。”

白漢梁察言觀色的功夫是一流的,說這樣的話無非是下逐客令,他整理了衣衫,起身準備離開:“大哥,邱立遠一死,我手上的事也多了起來,這段時間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我就不過來找你了,先回去了。”

裴作權沒制止,坐在主座上目送白漢梁離開會議室,估摸人差不多走遠後,擡手示意阿卓。

“都先出去。”阿卓輕聲說了句,守在會議室內的人有規矩地一一退離。

偌大的會議室此刻唯剩下兩人,性別不同,年齡不同,眼界不同,實力卻是未知。

支走這麽多人,阮妤大概也猜到了裴作權會同自己說什麽,只是他若不開口,她必然咬緊牙關絕不發出任何聲音。

裴作權雙手交握在拐杖龍頭上,“倒是能沈得住氣。”

她略略點頭:“我想裴老先生支走這些人總該有原因。”

“論理來說我沒必要將你這樣的小姑娘放在眼裏,可惜我兒子喜歡你,”裴作權緊握龍頭緩緩起身從主座前離開,步伐穩健走到阮妤面前,“他這一生桀驁不馴就沒有看上眼的人,我對你充滿好奇,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讓他不惜面臨暴露的風險將你帶回島上。”

“你的疑問恰巧也是我的疑問。”

裴作權審視的目光淩厲又危險,習慣性在說重要的話時用拐杖敲擊兩下地面,仿佛在提醒面前的人,接下來他要說的話是決定你生死的大事,“和我耍嘴皮子沒有任何作用。”

話音剛落,一把槍眨眼間抵上阮妤眉心。熱兵器的不同在於它未出手前,帶給人的是冰涼和肅穆。

“我現在解決你,你覺得裴霽在你我之間會選誰?”

“你,”阮妤頂著眉心的難受保持鎮定,“對男人而言,任何情感都抵不過權力的欲望,我今天死了,他頂多難受一兩天,男人的喜歡靠不住。”

裴作權倒是挺意外她能看得開,抵在她眉心的槍慢慢挪開,“白漢梁說我讓你哥去送死,你怎麽看?”

“有這個可能,不過更多的是演戲,我想白當家也知道你在作秀。”阮妤瞥了眼把槍收起來的右手,這代表裴作權接下來願意聽她分析一二。

“邱立遠的死確實讓你意外,也讓你開始重新審視島上一切的規章制度,你和裴霽之前將重心放在國內,走貨線如今被你下令親手毀掉,你們順利回到島上當然是好事,自然也會有人不樂意,畢竟誰當王當久了,願意做臣下呢?”

裴作權沒有明顯的表態,就連神情也看不出破綻,他照舊握著龍頭,不疾不徐地回應:“三大家合作多年,從小生意到現在大買賣,不是你三言兩語可以挑撥,你把主意打在我這兒不劃算,只會讓你陷入危險。”

阮妤環視屋內,擺件,掛畫,無一不在散發著金錢的味道,錢一多總要買點外在東西,裝作享受生活的藝術者,就像面前這位看似穩重,運籌帷幄的男人,骨子裏仍是“外在做派”。

何為外在做派,表現出的穩是身居高位不得不穩,表現出的慧眼識人是迫不得已重用暫時可以利用的人。這樣的人天生疑心深重,哪怕是他兒子照樣會懷t疑。

“裴老先生,我們都亮出牌吧,我知道你留我必然有你的道理,就像我此刻把話挑明必然也是有心合作。”阮妤將路線圖拿出來遞給他,“我知道你需要它。”

裴作權掃了眼,原是沒當回事,直到看清那張紙後,瞳孔微縮:“哪來的?!”

“邱立遠的女兒鴻雁給我的,我和她達成一個協議,準確來說是幫你答應了她的要求,護她平安。”阮妤大大方方將路線圖遞給他,“誠意我先表了,還請裴老先生能答應我一件事。”

裴作權沒吭聲,目光沈沈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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